我的爷爷

我的爷爷

我的爷爷离开我们已经有 16 个年头了，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还记得他，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，挣钱供我读书，但是却在我刚毕业的时候倒下了, 永远离开了我。

这是唯一一张爷爷的照片，截取自我和妹妹小时候和爷爷的合照，其实有张爷爷去世前几天的照片保存在我的诺基亚6120c手机里，但是那个手机被万恶的小偷偷走了，唯一珍贵的照片也丢了。

去世

我的爷爷，准确的说是我的外公，是我母亲的父亲，他在 16 年前离开了我们。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，那天中午，天气像往常一样热，我大学毕业回到家小住几天。因为第二天我要启程准备去开始我的第一份工作了，那天中午我们准备吃包面，我和母亲在厨房里面忙，爷爷烧火，看到厨房里面柴火不多，他准备去旁边取点柴火来；但是过来好一会儿，也不见他取柴火回来。我们出去一看，发现他已经倒在地上，虽然有呼吸，但是很微弱。应该他弯下腰抱柴火起来的时候，就倒下了，没能爬起来。我和母亲飞奔过去，我没有学过心脏复苏，但是电视上看过，我做了 10-20 分钟的心脏复苏，但是情况一点也没有好转。爷爷渐渐的没有了呼吸，眼睛也紧闭。我看到他的泪水从眼角滑落，不知道他是否还有意识。我们也打了 120 急救电话，但是在乡村地区，距离太远，医生到来直接宣布人已经走了。爷爷的头还在母亲的怀里，我嚎啕大哭。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，世界如此不公，没有让他得到过真正的温暖。

我不止一次的想过，爷爷一天天的变老，身体也渐渐变差，终究有一天，他会离开我们。但是没成想是在这个时候，他甚至没有等到我拿人生中的第一个月的薪水回家，没有带他来成都看看，他就这样离开了，带着无限的遗憾，他走了。

年幼的爷爷

我的爷爷出生在 1945 年的农历 3 月 28 日。在他出生的前一年，也就是1944年曾祖父就已经和曾祖母就离婚了，然后去成都了，再也没有回来。那个时候他还正在母亲的肚子里还未出生，这个世界对他如此残酷，他从出生到离开这个世界竟没能见过他的父亲一面。

听旁人说，我的曾祖父以前是连长（不清楚是国军还是共军），在 44 年的时候毅然离婚去成都，好像听人说和一个学生结婚了，还改了名字，这些都是旁人说起，无从考证。在 40 年代-50 年代初的时候，还曾寄钱寄信回家。所以爷爷在他十多岁的年纪的时候，来和村里的人一起来成都找过曾祖父。根据寄信地址，好像是一个叫成都西坝头的地方，但是他也没有具体地址，漫无目的当然也一无所获，后来可能就放弃了吧。

由于家里只有孤儿寡母，所以爷爷从来没有读过一天书，他很小的时候就出来干活了，在农村大集体年代，家里没有顶梁柱，很受旁人白眼和欺负。加之曾祖母的身体也不好，一直有支气管炎，所以生活很艰难。爷爷可能也遗传了或者被传染了，从我记事开始爷爷也一直有这个病，每年的冬天最是难熬，爷爷要在床上躺很久，每天都是不停的咳嗽。爷爷也一直有高血压，好像也是遗传，一直也没有怎么离过药。

勤劳的爷爷

我们的家乡在四川射洪洋溪镇下面的一个村子，地处丘陵地带，这里没有什么特产，所以我们什么都种。我记得我们会种玉米，小麦，棉花，高粱，红薯，油菜，豌豆，胡豆，花生，还有菜园地会种各种蔬菜比如番茄，土豆，辣椒，冬瓜，南瓜，黄瓜，丝瓜，白菜，菠菜，茄子。。。。。

从我记事开始，爷爷就是家里的顶梁柱，一年四季在家里就没有闲过，无论天是刮风下雨，还是烈日当空，都有许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。年幼的我记得，爷爷的个子高高瘦瘦的，但是背一直挺的很直。

玉米育苗

每年的春天，播种都是从育苗开始，最开始的时候是玉米育苗。我们这里都是在麦地里嵌种玉米，所以我们一般采取就近原则，在麦地的一角，平整小块地，在年初的时候就开始发堆肥，到了育苗的季节，堆肥也发好了。这个时候就把堆肥混合泥土，加上粪水，就开始搓泥团。一块地根据大小，要搓几百个泥团，每个泥团里面放置2-3粒玉米种子。多方几粒主要是防止有的种子不发芽，还有老鼠可能来偷吃。但是一般我们种子都会拌农药，这样减少损失。

爷爷一般都是最早到达地里的，他会带上一把锄头，挑上一担水上坡。先用锄头平整出放泥团的地，然后把堆肥挖开，和新鲜的泥土混合，然后浇上水，然后搅拌均匀，就像搅拌混泥土一样。搅拌好了之后，我们就开始搓泥团了，我们会带着小板凳坐上去，然后把搓好多泥团整整齐齐摆放在地里。我的工作就是在每个泥团上面按玉米种子，我需要弯着腰，慢慢做，一会儿腰就酸痛了。

春天的太阳不会太热，但是呆上一天，也很累。 所有的种子都按上去了，爷爷又把早就准备好的细泥沙均匀洒在上面，最后要给他盖上塑料薄膜。初春的天气还比较冷，需要保暖，这样玉米才能发芽。爷爷每隔几天就要来查看情况，看看是否发芽了。如果发芽了，天气转好，温度高了，需要把薄膜松一下，不然温度太高，幼苗可能会死掉，但是晚上的时候又要盖上，因为春天的晚上温度还是挺低。

待玉米幼苗长到几厘米的时候，就可以移栽了。在麦地里嵌种，我们需要把需要种玉米的地方的麦苗割掉，然后麦地就被分成了一条一条的带子。爷爷就回扛着锄头，开始挖地。这是要给玉米苗挖土窝，方便移栽。他两手一前一后握着锄头柄，把锄头高举过头，然后用力往前往下使劲挥动，锄头深深嵌入泥土，然后用力往后一拉，一个土窝出现了。但是还需要稍微修正一下，前前后后的用锄头铲铲，土窝终于成型。挖好一行后，需要浇水，要施肥。我（和妹妹）就会挎个小篮子，里面是化肥（磷肥或者尿素/碳铵）， 每个土窝放一小把，然后爷爷就开始挑水了。挑水把土窝和肥料打湿，方便后面移栽。在准备土窝的过程中，也需要把玉米苗泥团一个一个掰下来，用鸢兜挑过来，然后每个土窝放一个。要小心的放，不能把苗折断了。然后就用周围的泥土把玉米苗盖住，这样一颗玉米苗就移栽完成了。我们要重复几百上千次，才能把整块地弄好。

夕阳西下，移栽完整块地，我们收拾工具，我走在前面，爷爷和妈妈走在后面，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。

爷爷的全身衣服都湿透又穿干了，老远就闻到一股汗味，我也一样。

小麦收割

大约五一劳动节前后，小麦黄了，又到了正式农忙的时候。我们要顶着大太阳去割麦子，割麦子不用镰刀，用的是片片刀，是一种专门用来割麦子，除草用的。麦子的麦穗很扎人，所以我们都要把自己的脖子和手臂保护好，不然会被麦穗划出一道道血印条，很难受。我们一般种两块地的麦子，一块地在房子后面，另外一块在对面坡上，都有7,8分地。在诗人的眼里，金黄的麦穗寓意丰收，但是对于我们来说，这就是苦累的劳作。

砍下来的麦穗会一小堆一小堆分开放，小的时候我的主要工作就是给每个小堆放谷草，用来捆这些麦穗；再大些我也一起砍麦穗，一起捆麦穗，一起把一捆捆的麦穗用背架背回家堆好。爷爷一直是背最多的那个人，满满一背架的麦穗，他需要先跪在地上，将背带套在身上，然后慢慢起身。很多时候，由于太重了，自己没有办法起身，要么在装的时候就把背架放在高一点的地方，要么前面有个人在拉，这样才能起来。 有时候我在前面拉爷爷起来，我看见他汗水一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，因为太用力，都能看到额头的青筋冒得很高，背起来然后步履蹒跚的往前走。从地里到家里，全是小路，蜿蜒曲折而且陡峭，中间没有可以放下休息的地方，要一口气背回家，所以很是艰难。最害怕下雨了，一下雨麦穗就会烂在地里，收成会很不好。

麦穗收回家，还需要脱粒，将麦粒从麦穗上脱下来。那个时候我们家没有机器，全靠手工。这项工作还是主要由爷爷完成，因为他的力气最大。我们先会把屋里收拾一片地方，爷爷摆上两根长凳子，然后放上磨盘，简陋的工具做好了。我们会把一捆一捆的麦穗搬进屋，然后就是爷爷和妈妈就会开始拌麦子了。两个手抓住麦穗根部，然后举过肩头，麦穗往后背倒，然后用力把麦穗往磨盘上摔，麦粒就从麦穗上摔下来了。一捆麦穗要重复好几次，直到没有麦粒再掉下来为止。我也做过这样的活，但是确实很累，因为要一直不停的重复这个动作，还需要掌握一些发力技巧，不然一下就没劲了。每年的麦子就是这样被爷爷一捆一捆的抖下来的，很累很辛苦。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叫一声苦，也没有喊过一声累，也许他早已认命。

收油菜

我们也种油菜，这样家里就可以用油菜籽榨油吃，不用再另外买油了。油菜是在秋初的季节播种，洒在一块播种地里面，然后等它发芽，然后慢慢长成20多公分的幼苗。等稻田收割后，放干田里的水然后再晾一段时间，等幼苗长到合适就可以移栽了。

经过一个冬天和春天的生长，在五一前后就要收油菜了。油菜一般都会长到接近两米高，我们把上半部分油菜穗用镰刀割下来，然后直接就近放到它的根部上面进行晾晒。等晒的油菜管管开始裂开的时候，就可以脱粒了。

我们在田里铺上一块晒垫，然后把油菜穗铺到晒垫上，然后用连枷去反复拍打。这个一般都要是在大太阳下操作，温度不够的话，油菜籽不会掉落。从中午吃完饭后就开始，一直到傍晚。田里总能看到爷爷和妈妈的身影，他们都带着草帽，太阳把他们的脸映得通红。

多面手的爷爷

农村总有太多的农活，总有做不完的活，无论是在田间地头还是屋檐角落，每一个地方都有他忙碌的身影。累了的时候抽一口最便宜的烟，后来由于身体不好，虽然他还想抽，但是我们已经不再允许。酒也很少喝，也只是喝很便宜的散装酒。

我的爷爷也是多面手，每一样农活都能做，而且默不作声的都能够做的很好。之前我们家还养牛，哪家需要犁田耕地都会找他，他总能做的最好。犁旱地他左手扶着犁耙，右手挥舞着鞭子，赶着牛儿一堑一堑的犁；耙水田的时候呢，挽起裤腿，站到耙耙上，赶着牛将田梳理，直到所有的泥土像镜面一样平整。

后来我们家自己杀猪都不请人了，爷爷买了杀猪刀，刮刀，剔骨刀等等，每年的年猪都是爷爷这样解决的。犹记得我们在右边的空地上，挖上个坑当作灶，放上大锅，烧上一大锅水。 然后把已经断气的猪抬过来，边浇开水边刮毛。

冬天的时候，天气渐冷，也没有什么农活了，爷爷就会去山上去找那种树根，然后挖下来，拖回家。再用各种楔子，桟子，等等劈开，用来做柴火。在那个时候，家家户户都要去山上打柴火，冬天天冷，格外费柴火。这个时候啊，爷爷也都脱了外套，各种工具齐上阵，弄得满头大汗，好几天都解决不完一个大树根。

爷爷也是家里的大厨，在我们家奶奶不喜欢做饭，所以一直都是爷爷做饭。小时候觉得爷爷做的很好吃，虽然只是家常的炒菜，炖菜而已。爷爷会做凉粉，特别是收获玉米前的一段时间，嫩玉米出来的时候，我们总会掰点玉米回家，剥了玉米粒，在磨盘上磨好，然后沥清，沉淀，然后用沉淀好的淀粉来做玉米凉粉。夏天配合烧辣椒加上一点农村的藿香和薄荷拌在料里，特别好吃。到了下半年的时候，当红苕成熟了，我们又会做红苕凉粉。

加工坊

有一段时间，父亲还承包了队里的加工坊，但是我的印象中，父亲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在里面，反而是爷爷每天都去。

队里的加工坊只有两台机器，一台是打米（将谷子打成米和糠），一台是打面（主要是把玉米之类的直接打成粉，不是磨面粉）。因为粉末很多，所以每次爷爷帮别人打完米面后，全身上下都是白色的灰，头发胡子都有一层，就像白胡子老头（那个时候爷爷的头发和胡子还没有怎么白）。

印象很深刻的一次，我陪着爷爷（但是实际上我在房子外面等他），等他完工后，他弯下腰背起我，慢慢的往家里走去。月亮已经出来了，一轮圆圆的月亮，月光照在身上，清冷的月光，长长的影子。

有时候哪家没米没面了，爷爷早上也会去。运气好，还能捡到野兔子。由于是加工坊，粮食很多，所以经常有兔子。有一次，我在睡觉，爷爷就拎回了一只野兔，好像是被别人猎枪打的，跑到加工坊，但是失血过多而死亡了，正好爷爷捡了个便宜。

我们的依靠

说来很奇怪，爷爷平时话不多，也从来没有说过我们，也没有打过我们，但是我们一直把他当作依靠，也许这就是顶梁柱的含义吧。一遇到什么事情，首先想到的也是爷爷。 我想不出有具体的实例了，但是在我的心里，他永远是我最值得依靠的人。

准备祭祖

每到过年，我们总要在年前祭祖，需要给祖先们烧符纸，我们需要包好，并且写上内容。我们一般都会买很多散装的草纸，还有几张白纸。爷爷会把手脚洗干净，然后去剪裁白纸，把所有的草纸都包到裁好的白纸里面，按照我们要烧的个数做好，接下来就是我来写了。我们祖孙俩每年都是这样做的。

调皮的我

我清晰的记得一件事情，那是我很小的时候，大约只有3-4岁的样子。那是一个冬天的早上，冬天很冷，所以大家都喜欢端着瓷碗（一般都是油稀饭或者红薯稀饭），站着吃早饭，那天也不例外。我站在院坝边吃，碗里的饭吃完了，抬起头恰好看见爷爷靠在门边，我就直呼 “李xx，舀饭了”， 把大家都逗笑了，连路过的村民也哈哈大笑。

虽然我已经模糊了这段记忆的具体情况，但是这个场景我依然记得。

生病的爷爷

初中的时候，我去另外一个镇上上中学，所以每个月的花销比以前大。所以我不在家的时候，他们的生活质量就变得很差，加上劳累和高血压，爷爷中风了。那个时候爸爸在家，把爷爷带去镇上看了，慢慢的爷爷也逐渐恢复了，但是身体也大不如前，但是依然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。

我中学六年都在那里上学，幸好我的成绩还可以，挣了不少奖学金当作学费，但是生活费也花费不少。 在后来特别是高中的时候，我都会省吃俭用，每个月留下好几十块钱，然后给爷爷买一桶奶粉，期望能够让爷爷的身体好点。

上大学的时候，暑假我回来帮他们收稻子，我和爷爷奶奶一起割谷子，拌谷子，挑谷子。晚上的时候，谷子还没有晒干，我们就还放在外面。但是有一天晚上，突然天气变了，半夜我和爷爷赶忙起来收谷子。收完了，我们需要把晒垫也裹了收进去，我和他一边往前裹，但是没有灯，所以抹黑往前。结果爷爷没有看到前面，从坡上摔下去了。当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，愣了一下，疯狂的跑下去找爷爷。爷爷已经爬起来了，没有大碍了，实在手上划破了皮。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害怕，害怕爷爷离开我。

还有一次是过年前，也是大学的寒假。我回到家里，家里的柴火不够了，爷爷说山上的青冈树很多都死掉了，我们去锯几根回来做柴吧。我和他就从房子后面上坡了，我们锯了几棵，剔了枝桠，然后往山下家里抬，抬了一个坎，爷爷说我们可以顺着坡扔下去，这样省点力气，我想想也对。就一起往下面扔，但是爷爷躲闪不及，被弹起的树尖刮到了眉毛，还是又受伤了，也是吓了我一大跳，幸好也是不严重。

最后的见面

大学的最后一年，父亲得了食管癌，我放弃了研究生。这一年，爷爷身体持续恶化，但是家里人一直没有跟我说。毕业了，我在成都租好房，准备带爷爷来成都一起生活，我和他说，我要给你安一口牙齿，让你能够随便吃，顺便给他看病。但是他却倒下在我去华为报道的前一天。

我先在成都安顿好，然后回到家里，我才知道爷爷已经倒下了好几次，进了好几次医院。 为了不让我分心，都没有和我说。 在家的那几天，是我和爷爷最后的时光。那是个炎热的夏天，太阳是那么大。

他走的那天中午，我哭了很久很久。晚上我抱着手机一个人守在他的棺木前，脑子里全是他的身影，我最爱的爷爷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。